Catch 141 《惠子的凝視》——在地球,如常生活   

Float like a butterfly, sting like a bee.

拳王阿里說,一個出色的拳擊手應該像他這樣。

不過惠子個子小,動作又不算敏捷,而且她是聾人。

導演三宅唱改編聾人職業拳撃手小笠原惠子的自傳成《惠子的凝視》,細味電影起來卻淡如水。「聾人 + 拳擊」的組合理應很好煽情,前者聚焦角色身體不一樣的地方,放大戲劇矛盾;後者述說「從零到一」的故事,一個普通人慢慢踏上拳王之路,信手拈來便數起《媽媽的神奇小子》和《一秒拳王》——為神奇小子身後的母親而動容、為「一秒拳王」爭氣而激動。

不過激昂只佔人生些許時刻,更多時候,我們緣身平淡中。惠子(岸井雪乃 飾)是酒店的房務員,不用跟客人溝通,只需要專注執拾眼前的房間。到底為什麼她會選擇拳擊?其實沒有明說,大抵是釋放工作的壓力。「你有壓力,我有壓力。」巴士阿叔老早說透都市人的寫照。

學習拳撃的人都要「聽」教練的指令,因為惠子聽不見,自上一間練習的拳會結業後,她很難再找到願意收留她的拳會。直到她找到一間自戰後創立的老牌拳會,會長(三浦友和 飾)不計較她聽不到指令。聽不見就用寫的,聽不見就用動作來說。

這樣的惠子打贏了第一場拳撃比賽。賽後,會長被記者問起惠子在拳撃上有什麼優點?他毫不掩飾,說惠子個子小,動作又不敏捷,而且在擂台上聽不到教練指令,自然吃虧不少,但是「她直接又誠實」。

直接又誠實。

雖然惠子學習拳撃,但她都跟周遭的人誠言怕痛,第一場比賽後她和對手都滿臉瘀青。為什麼她還要打下去?

隨着第二場比賽的日子迫近,她的信念也在動搖,尤其拳會的人說會長和教練的專注力都放在她身上,退意越發萌芽。然而在疫情下,大大打撃拳會的財政狀況,會長迫於無奈也要宣告即將閉館,於是惠子決定打完第二場比賽再作打算。四處叩問後,會長和教練替她找到願意收留她的拳會,但她卻以「拳會離家太遠」的理由婉拒。教練氣她不識好歹,然而只是她的心底說話往往有口難「言」。

不被理解,是我們跟惠子最有同感的位置,無論聾人與否都無可避免,從受折磨的地方反向論證,不也代表所有人都是一樣嗎?即使人群在同一個城市生活,共通的孤獨感卻無以名狀。例如疫情時人們戴着口罩,便利店店員說任何話,惠子都不明所以。結帳時,她已經熟練地指着環保袋,意思是不用膠袋。然而店員還是繼續說下去——原來還問她要不要辦會員卡。她只得帶着疑問匆忙離開,無可奈何向店員無禮一次。

惠子明明是日本人,在便利店的遭遇卻跟我們外國人到日本旅行的經驗如出一轍。她不明白他人同時,他人也不明白她。第一場勝仗後,攝影師戴着口罩向她大喊「笑」,但她依舊表情木訥;她在天橋下emo的時候,惆悵應否繼續拳撃,擔心她的巡邏警察戴着口罩向她大喊「年輕女子在晚上要早點回家」,但她臉上只掛着問號。

難得明白她的會長未幾抱病在床,她想以第二場勝利獻給病床上的會長。拳撃講求節奏,聽不到教練指令的她只得靠自己調整。但她越想取勝,節奏就越發混亂,第二場很快被對手KO。賽後惠子很沮喪,因為不能以勝仗答謝會長。直至她在街上遇到第二場的對手,對手也一樣口腫面腫,從工作的地盤跑過來,感謝惠子跟她交手。走出擂台後,還得要如常生活。

也許在擂台上一股作氣容易,生活如常反倒更加困難。1勝1敗,從數據上來說,惠子絕對稱不上出眾的拳撃手,她在擂台上也有着諸般缺點。結尾她朝着夕陽奔跑,那背影意味着她會繼續打下去,在不被理解的社會如常生活下去。

大多數人都不是一個拳撃手,換句話說,大多數人的擂台就是更難應付的生活。但弔詭地說一句:
如常生活的力量就是從如常、如實生活而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