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atch 145 《人間蒸發株式會社》 

Meilywa

遇到問題,通常有三種做法:一、解決問題,二、逃避問題,三、解決提出問題的人最理想當然是解決問題,但解決問題並非一時三刻就能做到;至於解決提出問題的人是違法的;那麼,逃避問題是許多人的不二之選——套一句老話,逃避雖可恥但很有用。為了逃避各樣問題,欠債、人身危險、感情瓜葛,繼而遷離原居地、隱姓埋名生活,在日本大有人在——他們在日語被形容從人間憑空「蒸發」,還衍生協助逃跑的「夜逃屋」行業,只要Google就能找到。 

夜逃屋行業在九十年代橫空出世,因為日本泡沫經濟爆破,許多日本人為了避債而尋求夜逃屋協助。他們能夠逃到異地重新出發,因為日本不像香港有強制身份證制度,一般用像車牌的證明文件來證明身份,甚至不問身份、現金支薪的工作仍然普遍。時至今日,夜逃的人和夜逃屋依然存在,紀錄片《人間蒸發株式會社》試圖用鏡頭捕捉那些「離家的人」。 

人要避世,又如何找到他們?德國導演Andreas Hartmann和日本導演Arata Mori遂從夜逃屋老闆入手,尋找數名夜逃者的個案。然而夜逃屋老闆自身已是一個故事,她的丈夫向她表明,如她經營夜逃屋一事被人知道,就會馬上離婚。不過她不以為然,還說已經簽署離婚協議書,丈夫隨時都可以跟她離婚。日本人認為,逃避、不負責任是恥辱,壓力同樣施予夜逃者身上,逃出去後很難回頭。老闆卻不會批判逃跑的理由,或大或小,每個人都有他的原因,單是不批判已築構一個庇護所,所以他們才會繼續聯繫。 

其中A男因家族生意失敗,無法面對家人和共事多年的伙計,拋下妻子和三名孩子,冀使用夜逃服務重新出發。所謂「重新出發」也不好過,他很難找到新工作,只能跟隨夜逃屋老闆開工,幫助天涯淪落人逃出生天。他想念孩子,有時會打電話給他們談談近況;儘管家人跟他說既往不究,他還是很難回頭——重新面對問題不是最難,最難是壓在心頭的恥辱。 

另一B男甚至離家三十多年,從少年到大叔。 

B男年輕時欠下賭債,為了逃避當地黑幫,跑到大阪西成區愛鄰地區生活三十多年。曾到大阪旅行的話,應該認識那裏的廉價旅館;走入去也似走進結界,物價較大阪其他地區便宜好一大截。愛鄰地區就是這樣的貧民窟,亦有許多不問身份的勞動工作。B男靠着那些工作維生,不過賭癮未減,錢很快來、很快也賭光。做人沒甚麼目標,愛鄰地區聚集一批這樣的人,圍在空地跳舞歌唱,社群之間互相支持——問起某個他還在不在生。到底誰比較快樂? 

沒目標的人生,他過了三十多年;三十多年後,他搭上慢船,回去久久未見的家鄉一趟。他回到小學,仍是那個模樣,還遇上一個男人,原來他的妻子就是B男的小學同學。他踩進家門,重逢多年未見的家人,鏡頭並沒有拍下來,只錄下他們的片言隻語。最後,他沒有留下來,返回愛鄰地區的家——反正都回來了,為甚麼不乾脆「回家」生活?也許,他已適應另一個家的生活,原來的家卻找不到位置安放自我。 

導演Hartmann曾表示,為保護受訪者的私隱,這部紀錄片並不會在日本上映;除非日後能用deepfake換臉,就會在日本上映,讓日本公眾重新關注夜逃者社群,他們背後恰恰是高壓社會、性別不平等、家暴等社會問題。香港太細,很難逃到別處重新開始。無路可逃之下,與其呵責逃避問題的人,如果不批判、單單聆聽,可能是你能給的最大溫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