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atch 135《心誠則靈 》

冷風削掉面容上的平靜，數縷輕煙徐徐飄上灰黃的天空，朱唇顫動如同落葉，似是在誦念某幾百年前的咒語，又像是在向已逝的人祝禱傾訴。白頭人送黑頭人，心總是不忿的；卻不敢咒罵神明，只好把怨氣怪罪在多年前故弄玄虛的算命師身上。 

作為一個堅強的女性，她畢生沒有信奉過一個民間神衹。若舉頭三尺便有神明，那她一切所為只需無可愧疚，有神自會庇佑，無神仍可討人歡喜，仍可安心做人。她惟一一次的算命，是多年前的那個算命師為她算的。她只記得他姓郭，是朋友的朋友來的，一副滑稽的圓鏡配著山羊鬍活像電視裏演的神棍，若非朋友不斷遊說，她連一秒也不屑浪費在此等人身上。 

中年悲慘，血光之災，家宅不安，子女受難。那是他當年的結論。她故然是沒有當作一回事的，好歹幼子健康又活潑，好動但謹守規矩，談不上體弱多病及惹事生非，子女會受難這回事，聽上去不免顯得遙遠。 

重視親孫的婆婆自當時整天提心吊膽，既怨當媳婦的不懂事會得罪神明，又把家中佈置得滿天神佛，破煞在門鎮宅在廳，還得放上一對銅貔貅在門側，看得她心煩。每每厭煩得跟婆婆爭論，總換來同一句話：「開咗光呀，專登請返嚟保護浩仔呀，唔掂得。」 

兒子因車禍身故，她哭過，卻沒有如婆婆般怪責過神明。她好奇，到底是否車禍內失去愛兒愛女的家庭，都被批了多災多難血光一劫，然後被神明安排到同一輛車中被送往冥府。她失笑，憑弔唁者的滿手佛珠及水晶，她只能信神明也無力阻止車禍。如同她一直堅信的，信神無用，該犯的還是會犯，福禍不能擋。 

當然，痛失親兒的她還是不得心安，只能找個人當出氣筒。郭算命師估計都步入古稀之年，早已白髮蒼蒼了，拿一個多年不見，甚至早已入土為安的人來怪責似乎也不為過。這是她最接近相信神明命理的頭一次。 

她被婆婆拉去了廟宇內參拜，說是要為他超渡求平安。先拜福德公，再拜候王，後拜觀音，她顯然分不清誰的功用有何差別，只能跟著眉頭緊鎖的老嫗舉香祈求。 

唸句不明就里的咒語，便可以為兒子換來回人間道的機會？她還是不信。然而，唸了顯得自己是個好母親，顯得自己關心愛兒，於是她模仿著，發出各種讀音，希望組成一句完整的咒語，若有神明，可以一聽。 

她突然悟了。 

心誠則靈，信也不為過。 

她入教了。